“告别式从明天开始”
我躺在旅馆的床上,用手机看着地图时突然想起了张家瑜一本散文集的名字。
摸着黑在黑山头找到一家还在做生意的旅店,老板长得高大粗旷,像一个刚打猎回来的猎人,老板娘热情体贴,看我披星而来,安排住宿后就热了一锅猪肉炖粉条来让我果腹。旅店外早已漆黑一片,连路灯都没有,倒是星星亮得自在,天空是深深深蓝。
过了黑山头后就要往海拉尔的方向去了,回哈尔滨的车票每天都要检查一遍有没弄丢,却不想那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透过窗户外能看到旅馆的草地,有几只不知是谁家的奶牛跑进了院子里吃草,引来了老板和小工轮番的驱赶,我保存好地图路线,给家里报了平安短信,随后便听到一声重重闷闷的关铁门声。牛儿被关在了门外,我也该入睡了。
晨起了个早,赶在太阳冒出地平线之前找个小山坡看日出,出门时明明记得几个小时前做了梦,却在这最北微亮的五点忘了个精光,像是一碗冲得很淡的牛奶,透而不明,混混沌沌的。
四周风大且蓝黑,人像是在水藻稀疏的池塘底的鱼儿那样一路前行,回想一路上当惯了霸王,遇见的良辰美景都让我一人占尽了便宜,此刻还真希望能多个人族来互相挡风取暖。沿着山坡底被无数车辆辗出的轨迹走,就找到一个高位点来看日出,看到坡顶边上有堆敖包,就知道来对了地方,让人倍感心安与幸运。
我在山坡上找了一片平地坐下,看天边浅红渐变,北风劲道,脸和耳朵都被吹的生疼。一整片的山川河流,村庄树林,都在这唯我独尊的膝下展露着它们好看的光影和轮廓。
大自然是个出色的调色师,一直觉得蓝和橙相配有点夸张不格,可偏偏日出前夕就是这样的色系搭配,反倒是出奇地好看,凡夫俗子如我,参透不了其中的奥妙,就只好这么看着和记着了。
太阳出来了,轰轰烈烈的,眼睛不能盯着看,因为它会把自个烙印在你的眼底,以至于你一整天下来看什么都会带着一团热火,徒增不可思议的奇特视觉。那些村庄与树林好像也深谙它的烈性,都自觉地躲到光芒之后消失不见,免得被这几十亿岁的热血分子灼伤了自己。山川与河流大约是有足够的辈份,不畏惧太阳的火辣性子,该飘着仙气的飘仙气,该流淌河水的流淌着,倒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多了一份叫人惊叹的恢宏与美丽。
太阳越升越高,越高越夺目,真体会到了什么叫亮瞎了狗眼,眼前再美也无法再直视下去,那么就往两边看去,右边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草原和山脉,吸收了晨光,灰黄灰绿也渐渐变得鲜艳起来;左边是一片深红色的树林,林间有额尔古纳河蜿蜒穿过,河面浮起一层雾气,好像在给太阳热量的所到之处喷上点水雾降温,树林那头是房屋疏落的另一条村庄,隐隐看见炊烟,又或许是烧麦秆子的狼烟,那就是俄罗斯了。我总会想起在这里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跟我说的一句话:“河对岸就是俄罗斯了”。听起来多么遥远陌生的国度呢,而我那时只需要转个身,顺着阳光所及的方向便能看见。
站在边境线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但细想之下自己还不是从这公鸡版图里的最南方千里迢迢赶来的,同样也是土地的边境,在额尔古纳能看见了两个国家,而在南方,是享受着两种生态世界。各有千秋,都是所爱。
太阳一下便窜得老高了,我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叫了起来,是时候回去找老板娘讨份烙饼牛奶吃。走回来时的高速公路上,见到有大巴停在路边卸下了一行游客在使劲地按着相机快门,我看到路标上写着的,往陈巴尔虎旗,往海拉尔的方向提示,放眼望去,那是起起伏伏,仿佛能一路通往家里去的漫长公路。
告别式从这一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