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广州2#}似是故人来-翩翩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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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刚刚写完上一篇的最后一段,这位犀牛北街的小姑娘(如今已为人妻)便发了一则信息给我,那是一段我看了老半天也没看懂的趣味问答题,我因为耐性不足,让她发给别的朋友玩吧,她却只回了我一句“想你开心”,顿时心生温暖,一如当年在初中的新生注册日上,她拉着我的手一样。

1998年,我考到了福今路和中山一路交界的那所中学,那时的中学还是沙地操场,从校门穿过操场走到礼堂总会踢出个尘土飞扬,我在人群熙攘的礼堂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级,排队时便看见那站在我前一个位置的新同学,那个犀牛北街的小姑娘,我心想:原来她也在这里。现在想来颇有张爱玲那句名言的感觉。 我们在吵杂喧闹和天花板很高的礼堂里听完了校领导的说话,然后散场跟着陌生的班主任走去新的教室。

走在校道上,她突然跟我说:“你是哪个班?”
“我5班”我说。
“我也是!”她说。
她一下子拉住我的手,有点冰凉有点湿,但却让我这个无比敏感且胆小的人有了一种无以名状的信任和安全感。

这一下子的手拉着手,便能让我记一辈子,但我后来从未向她提过这么一个细节,怕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事,怕自己这一提有点小题大作而显得自作多情。也会想着如果她也是一敏感之人,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神经兮兮便敬而远之,我这么一个有些孤僻内向之人,总是会小心地保护好各种让我觉得美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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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初中三年,我除了在家吃饭睡觉,短暂的寒假暑假之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她在一起,我们经常一起骑车放学,小学时我极少走的犀牛北街,那时天天推着自行车和她慢吞吞地穿过,街口有两档推车牛杂铺,我们要是谁有两个零花钱便会你请我吃或我请你吃,街口旁边通往北京同仁堂的那条路上有一家时尚芭莎摄影机构,她不止一次跟我说长大以后要在那里拍婚纱照,还要我做伴娘之类的话。有时候我们会特意跑到橱窗前看看他们不定时更换的艺术照,我觉得时尚芭莎的作品不像那时市面上所流行的明亮朦胧,而是鲜艳鬼魅,像油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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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楼和同仁堂中间有扇小门,那里进去是一个军区大院,大院另外一边的正门出来便对着她家的大院门口,我记得有一个周五下午放学后,我和她溜进大院,跑到人家住在的顶楼上玩,其实是没什么好玩的,于是便把书包里写过的草稿废纸撕成碎片从顶楼撒下。南方的小孩从未见过雪,以此来模拟雪花飘飘,不落身上,是落在别人家楼与楼间的过道之上。我们一直害怕会不会被军区的保安逮住然后用赶的踢出大院,但那“人造雪景”的感觉实在美妙,便一直玩到没有纸可以再用了才罢手。

草稿纸用完了,两个人实在玩无可玩,便并排站在顶楼上看日落,那天落日火红,底部金灿灿却一点也不扎眼,我们赞叹着好美啊,看得入神,便以为落日会因为有两个小孩的观望而变得慢一点,但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落日就真的落下了。

兴尽而返,人生第一次看了这么完整的日落,就是和这个犀牛北街的小姑娘一起的。

如今这个军区大院戒备森严,我这个生面孔有几次想再进去看看都被挡了出来,于是便只能走走停停在这条不长不短,有斜坡有拐弯的街道上。那时候我回家的路很长,而我也挺喜欢犀牛北街这条路,因为一到路口我们便下车吃点牛杂面筋,到文具店里看看漂亮的文具,然后边推车边聊天到她家门口,街道左边的修车铺还在,无数次充气换胎接链子都在那里,花店也还在,仿佛是多年伴侣相依相存。街道的右边有一段是一个单车保管站,而今也改成杂货水果店了。斜坡,拐弯,直走,便是她家门口。站在那儿总是聊个不亦乐乎,如今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那个年岁,到底是什么内容总是说个不停的。

或许是些同学八卦,也有交换港台歌手的卡带唱片,琢磨着那些根本不懂的歌词……有次聊到有鸟儿都高空排泄砸到我脑袋上了,我们才散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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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回家之路就是我一个人走了,小学时印象里像翻山越岭的路,到了中学踩着两个轮子,一溜烟儿的就滑回了家,特别是过了华泰宾馆的那一段坡度不大的斜坡,每天上学骑那段总是费劲,但放学时走起来就十分劲爽,有时候会像老鹰般压低身子向前冲,有时会悬空双脚当自己是空中飞人,总之在这没什么便想什么的年纪,时光就同车轮滑斜坡般一样的飞快。

我和犀牛北街的小姑娘在初三那年,因为我说错了什么话,把她弄不高兴了,后来我们因为这事闹情绪,互不理睬。而如今我只记得她当时说我发什么小姐脾气,不可理喻之类的话,便从那时候一直到考完高中,毕了业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有时候我会在课间时分看到她和别的同学玩耍打闹,便会憋红了眼睛鼻子,难过但又不想让人看到,如果是实在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便会趴在桌上,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我放学依旧走着那一段以前一起走的犀牛北街,有时候我看见她走路回家,但大多数时候是见不到她,好像是有意躲开我一样。

中考前最后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她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玩得正开心,我坐在场边,本来就是个内向羞怯之人,也没敢厚脸皮去做什么,于是便跑到教学楼的后坐楼梯间晒太阳,走上走下的,后来发现楼梯边上是一条堆满垃圾的过道,便想起了什么,跑回课室里找来一叠废纸卷子,一个人站在边上撕碎撒下,随着下课铃声响起,收拾心情,专心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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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成绩和录取的暑假里,室内38度高温,我在家接到了她的电话,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说她错了她不该说我发小姐脾气也不该说我不可理喻我们不要互不理睬我们和好做回朋友吧。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话筒里的电流声特别响亮,我一直不觉得她有什么错,只是错在我乱说话和发脾气并且没有勇气去道歉,而从那一刻直至今日,我却一直想不起来当时我是说了什么而激怒了她,总之我拿着电话,不知所措哽咽地说着好啊好啊,之后却如记忆模块断片一大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回到亲密友好的时光里了。

自那之后,我因为分数未到录取线,家里出了点钱,让我回到原来的学校继续高中学业,而她去了一家财政职中,同一时间,我也搬离了我住了十六年的老东山。

我搬到了海珠区的边缘,比邻黄埔与番禺。会展旁,江口边。那时的会展中心还没有完全建好,四周一片荒芜,夏日夜晚蛙鸣与星空一样惹人注意,远离繁华,捡到了几年的田园般的生活空间。倒是苦了我这还在老东山里读书的学生,每日起早贪黑,在宁静与喧闹间一走便又是三年。

高中时我的成绩不好,有时甚至是班里的倒数,又因为属于学校计划外的择校生,所以有时候差起来会是全级倒数。高一入学时被分到一个学生资质最差的班里,那时感觉看上去班里的同学都有点破罐子破摔,我因为双重环境的改变(周围的同学老师及生活环境)而比以前更加孤僻内向和小心敏感。于是,学校周围那些,我已经熟悉了三年的街道,便成了我的老朋友一样,每个晚自修前的休息时间,我都会在那些农林路,福今路,三育路,梅东路那一段一段的街道上边闲逛边找吃的。那些地方会见到比我低一两届的学生,不认识但都是熟悉的面孔,就会感觉自己突然回到一年前的老时光里从容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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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再也不用办月保卡停车取车了,也没有了可以结伴同行的人。晚自修结束后,走到中山一立交桥桥底的车站等着回家的公车。然后站在车里和挤满道路车龙一起停停走走,回家路上满眼的霓虹飞奔,公车走上广州大道时看见道路两旁灯火通明的办公楼,那时候觉得读书很累,但也奇怪很清楚地知道工作了也未见得就会很好。车流太大,堵着回家的路,却堵不住一个高中生想着这些不该自己去想的事。然后会在快要睡着之时,便会突然想起还有一堆没有做完的功课而自动惊醒。那时候回家的路,就不像学童时那么自由随性,但是又因为会走得很深很远,而能看到很多辉宏美景,比如摩天大楼与江河两岸映红天边的灯光,但其代价就是被困在有窗户的铁箱子里,机械并且规律地移动着,这每一晚坐车回家的感觉,很像高中时我整个人的状态:眼看着一切的新鲜事物生动、诱惑,却总觉得够不着,摸不到。

下了车后,我还得走上十几分钟的夜路才能到家。那时候的赤岗到磨碟沙,远不如现在般热闹繁华,没有流动摊贩,没有肯德基麦当劳真功夫,只有黑夜里的两家明亮空荡的医院,和那些下馆子喝得醉醺醺的海军战士,相互扶持东到西歪满嘴胡话地晃荡在大街上。每晚爸爸妈妈都会轮流着走到车站接我,特别是在冬天的夜晚,过了赤岗涌的那条桥之后,整个磨碟沙就像宇宙里的一个孤独星球,偶尔过路车车灯探路如流星般呼啸而过。路上明明灭灭,光亮和黑暗从不均匀铺开。高中第一年的冬日放学之夜,便在提心吊胆里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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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非典袭城。一向体弱多病的我,却在这场灾难里安全度过。每天我坐着满载人群的公车上学放学,也总会因为车上有人打了个喷嚏或咳了几声而不争气地想自己会不会因此被传染然后确诊随即被隔离最后不得不休学耽搁下本来成绩就不好的高中学业,但一想到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要高考了,尽管成绩再不好也希望能按时度过这道坎然后早日解脱。也许就是这让人兴奋又恐惧的“高考”二字,强而有力地支撑了我这薄弱的身体和意志力。

高考将至,晚自修取消了,白天变得越来越长。而那时候的我其实对于复习已是力不从心,便总会在放学后闲逛到不同的远远近近的车站坐上可以回家的公车,我的脑袋里塞满了各种公式单词和古文,而丰富知识的空隙里则是有一些眼见熟悉道路与回忆碰撞的光影景象,因为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好想的了。时间太慢,而明天又太远。唯有这情不自禁地兜着远路的闲逛之举,能让我临考前的焦躁心情能稍微平复。

那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在路上遇见那个初中时对他颇有好感的同班男孩,他初中毕业后回了老家复读了一年,然后再回来广州考高中,后来他考上了我学校隔壁那家稍微差一点的学校,有时我们见到了会打个招呼点个头,从不长聊。但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看见他骑着车从身边一阵风般掠过,那时候再见他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所谓的喜爱,倒是觉得这故人骑车离去的景象,更像是某种单纯的美好,没有消失,只是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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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后一天,离开学校后,我走路到福今路口,然后转出东风东路,路过农林下路的交通十字口,然后直上去到中山医门口坐283到回到梅花村,转乘37路,到了赤岗下车再走回家,我无意识地走了这一大圈,或许是因为时间充裕,或许觉得这样可以放松,或许只是想再看看这十二载读书之路,别让第二天在考场上如这般神游。

2004年,我高中毕业。距今已有九年了。有三年我读大专,有五年我在工作,一年待业。而我工作的地方总是离不开老东山这个成长之地,于是在午休之时便会走到附近逛逛,有时会在学校外道上见到曾经的老师,他们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光跳动,许是看见我这熟面之人便开始在脑海里翻查自己的记忆库存,我这么一个不拔尖也不劳人心力的学生自然是最难让人想起。当然我也从未主动叫过他们,免得真是记不起来让彼此倍感尴尬。

我喜欢看着大大小小的学生们三五结群地走在我曾经走过的路上,我有时会无聊地做自动代入,比如这个漂亮的女生很像当年班上的谁,那个小胖子像是帮我接过单车链子的某个同学……于是在职场上戴面具夹尾巴的空隙,也可寻着这点平淡真实之美好记忆来稍微调剂一下。

有天下午我离开了一家做了没多久的广告公司,想着回家尚早,便过了马路拐到三育路的斜坡上想走回中学门口看一眼,路上见到两个女生一路嬉笑追赶,而旁边正有高挑男生骑车划下斜坡,阳光不早不晚地,透过树荫撒下一地的斑斑点点。

触好景,生旧情。便觉似是故人来,写下洋洋散散万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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