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兵马俑坑里有兵马俑和看兵马俑的人。
十年前兵马俑是明星,吸引了在场全部的目光,十年后兵马俑依旧是明星,而我却开始注意力涣散,东张西望,看起看俑的人来了。
俑坑边围绕着一个不断流动的地球村,我一年下来在广州CBD和酒吧街见到的外国人总和,也不及在兵马俑里一小时见到的多。故地重游之时,天光尚早,太阳刚好透过大门高处的透明玻璃窗,聚光在十年如一日的秦俑身上。正面看台上站着五花八门的人,与俑人相互对望。
景区里的导游都是讲故事的好手,信手拈来了各种正史野史,如司马迁上身一样,滔滔不绝。
场内依旧是国人最热闹,呼朋唤友,吃苹果,抠石榴,席地而坐磕瓜子,导游带着扩音器,上完一堂又一堂的始皇兵俑历史课。外国游客都小声交谈,懂外语的特级导游被团团围在古龙水与高鼻子之中,口语发音出奇纯正,把老外们的思绪都成功地扔到了几千年前的华夏大地之上。许多迷你小团散落在大团的四周,窃窃私语,像交换着军谍情报,靠近去偷听,是日语。日本人认真讲究,与导游一问一答,一个地方能站上几十分钟。剩下的,就是三两结群,或独身游荡的散客。年轻一点的,举着自拍杆,鼓腮卖萌,与没有表情的秦俑合照再合照;孤身的外国游客,手持摄影器材,纵横视野各记录一段属于自己的秦俑记忆,然后收起相机,无声细看。坑内每个秦俑都像是若有所思,坑外每个孤独的游客也会喃喃自语。
我偷拍游客,跟在一堆不认识的人身后免费听着各种讲解,在角落里更换胶卷,接听一通家里打来的电话。唯独没有好好看一眼要花150元才能亲眼目睹的始皇兵俑,我到底干嘛来了。
俑坑后半部分的中间地带,有一个文物修复工作室,档案柜,工作桌,以及暖光小台灯。这是十年前没有的场内景观,从土层堆里发掘出来的秦俑碎成千片万片,然后有一群人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复原另一个人一辈子的一小部分。
一号坑的最后,有拼贴好的,有序摆放的秦俑。10米开外的导游用扩音器说:在2019年之前,我们的考古技术能够保证出土到彩色的兵马俑,各位游客可以过几年再来,看一下它们最初,最完整,最真实的样子。
二号坑三号坑如十年前看到的一样,或多了许多碎片但我无法一一考证,场内灯光都聚焦在破碎的秦俑身上,周围一片漆黑,人影混乱的移动,仿佛始皇是个巨人,我们只是他墓穴里的小小微生物。几尊复原良好的模范秦俑,被罩在了玻璃箱子里供人参观,虽无表情但空洞的眼睛依然让我感觉有话语内藏,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展览残忍又无奈。远观一下便抬脚离开。
四号坑在草地上开了个小口,不深,用亚克力玻璃封住,好奇的人们走过去,只看到一堆黄土。
我坐在草地边上的长椅一头喝茶吃饼干,一个导游走近,坐在长椅另一头的靠背上跟他的团友们说,每年博物馆的人都会勘测地底,有无崩塌,有无内陷,现在你们脚踩着的正下方,证实了是存放秦俑兵器锱铢的地方,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后勤部。如果来日出土,将又会是让世人惊叹的另一个奇迹。
我们总是需要奇迹来吸引目光,可是始皇是一开始就决定让这些奇迹跟他一起深埋于地底的。
午餐时间,我看到地面上的人们往出口方向离去,走向期待与未知的未来。而地底下,秦俑们于数十年前的一次粗心大意,暴露了他们的魅力,像有破解了一道无法阻挡的封印,让一批又一批的文物工作者,领着他们走回过去,一点一点地的供述出八卦杂志挖掘不到,娱乐记者也捕捉不了的每一件往事。
我所在站立的土地,竟分割出了如此不同走向的两段时空。